被壓抑的總是要再回來◎張耀仁

愛情未嘗降臨在她身上，一如她始終沒有為自己活過。

親愛練習 - 張耀仁 小說家
被壓抑的總是要再回來

他們約出去見面那天，恰巧是佛洛依德一五九歲的冥誕。

「佛洛依德，誰啊？」他問。

「就是奧地利精神分析大師啊。」她說：「他解開人類千百年來對於『夢』的迷信與無知，進一步發掘人的『潛意識』。」

「潛意識？像這樣嗎？」他笑著，把手擱到她的腰上，使她忍不住一陣顫抖。雖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，但她沒想到男性這麼衝動，今天可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啊。

在 這之前，他們只有透過Line聯繫，準確的說，應該是從交友軟體轉到Line。她使用交友軟體是因為廠商願意贊助她們社團，前提是，每天的對話必須達到一 定的量。就這樣，她和他認識了，剛開始以為是同校的學長，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校外的美術系學生。然後他們通訊，就是很單純的那種問候：「安安啊。」「又是早 八？（早上八點的課）」「今天滿堂嗎？」「吃飯了沒？」「晚安唷。」

每天大概就是這類看似不起眼的對話，但她非常快樂，因為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引人注意的女生，黑框眼鏡、學生頭、不胖也不瘦、不高也不矮，見過她的人都沒什麼印象，彷彿她就是那種聚完會，上傳臉書卻不知道該不該Tag她的人。

愛 情未嘗降臨在她身上，一如她始終沒有為自己活過。所以當他一再向她索討照片，她非常猶豫，更別說是見面了。她的室友說：「明明就還不是男女朋友，卻說那麼 曖昧的話，那男的肯定是個騙子！」所有人都反對她繼續下去，她卻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被忽略的日子，就像村上春樹＜東尼瀧谷＞那個因為美國名字而遭到排擠的 男主角，她再也無法忍受孤獨的牢獄。

「由 於不再孤獨了，而使得他被再度變成孤獨的話該怎麼辦的恐怖所糾纏。偶爾想到這個，他就會害怕得冷汗直流。」她這麼輕輕的說著，說得像個信仰文學的少女。然 而，男孩的心思早就飄遠了，他只想著如何「佔有」她。先是從吻開始，光是這個動作就讓她退縮了，畢竟她還沒準備好開啟一段情感，她也不確定對方究竟愛不愛 她？但她一陣天旋地轉，因為動作一個接著一個，像高三指考恨不得把所有的書都裝進腦袋裡。她感覺到有什麼堅硬的「東西」抵住了下腹。

然後他把手探進她的衣服裡，她輕叫一聲，把他的手拉出來。氣氛變得有些尷尬，但她知道現在就給他的話，她會後悔，而他將永遠遺忘珍惜。不幸的是，等不到珍惜，她就被他封鎖了。

「為 什麼？為什麼？」她瘋狂的留了一長串咒罵的字眼，明明知道對方收不到，但她必須宣洩，否則她將再度回到那個永遠被大家忽略，被「啊，她那天真的在現場 嗎？」的小角色。她不斷追問著，為什麼他要這麼做？送她回家時，他不是還說「愛妳唷」為什麼一轉身就是永別？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夠好看，而他們的情感基礎也 很薄弱，但問題是，他為什麼要這麼決絕？

「問題是，妳為什麼要這麼一頭熱？」冷不防，她的室友質疑她。她吃了一驚，沒想過這個問題，沒想到自己和他一樣衝動，只不過他表現得比較坦白而已。她想起一直以來，她是乖乖牌女孩，心底渴望愛，卻遲遲不敢違逆爸媽，以致時此刻竟投入的那麼深刻。

「被 壓抑的總是要再回來。」她想起佛洛依德的名言，意識到她內心曾經被壓抑的那些，正鋪天蓋地的朝她襲來。她要處理的，不是他的離開，而是自己的出軌，除非她 想再次回到那個孤伶伶的世界，而她深切明白，她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，只能繼續走下去，帶著這一次的愛的衝擊走下去。

這麼一想，她突然覺得該好好感謝那男孩，因為他幫助她解開了壓抑，解開對愛的不切實際的，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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