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使,離開人間(吳靜芬 醫師)|《護理崩壞:醫療難民潮來襲!》貓頭鷹出版

記者: 貓頭鷹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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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使,離開人間(吳靜芬 醫師)|《護理崩壞:醫療難民潮來襲!》貓頭鷹出版

  睜開眼,我又因為聽到救護車的聲音而驚醒。那聲音,到底是來自真實,還是來自夢境;是確實有救護車咆嘯而過,還是是自己的虛無幻聽,我真的分不清楚。而現在是白天,還是晚上,我也不清楚,直到我探向外頭黑漆的天空,看到黯淡的月光。

  該上班了,今晚是大夜班。前兩天上的是白班,這兩天大夜,也難怪自己有點分不清日夜。客廳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,應該是老公回家了吧。唉!今晚又得讓他自己睡覺了,我相信,他愛我,我因工作常常作息與他交身而過,他應該不至於像犀利人妻中的瑞凡一樣吧?我心中無奈的笑了笑,對自己握了拳,沒辦法,誰叫我對急診護理如此熱血,每次見到急症病患微弱的呼吸波形逐漸平緩,與消失的心跳在我們醫師、護理師團隊合力下,重新再點燃他們的生命聖火,再交予相關的醫療科別去積極處理,我全身都會充滿一種跟老公第一次約會的感覺,那樣心神盪馳,那樣熱血沸騰。而如又有幸知道病患安全出院,我心中就充滿對老天爺的讚美。

  起了身,我習慣性的撫摸了微微凸起的小腹,再揉一揉永遠腫脹的小腿。自從知道有個小生命就在我的身體內,與我共同度過每個日出日落,就讓我對這份參與生命神聖工作,更加謹慎與努力。儘管我的腿每天都以似乎要撐破皮膚的腫脹與痠痛,來提醒我久站與不斷奔跑導致的職業傷害。因為,我知道,生命來的不易。我一定要好好呵護,躲在我子宮裡這好不容易盼到的小天使。

  與老公結婚五年了,我們仍未有小孩。這對我們兩個熱愛小朋友的人來說,其實都是彼此的壓力。而跟公公婆婆同住的我們,對於婆婆有意無意間的詢問:「年輕人怎麼還不生啊!我們都老了!」一邊斜睨著我毫無動靜的肚皮,我老公都只是淡淡的說:「還不是時候啦!」然後速速拉著我的手離開。

  檢查過好幾次,醫師也說沒有器質上生殖系統的問題,但是我壓力大、日夜無常而導致的經期紊亂,是受孕很不好的條件。這個我當然很清楚,身為一個急診護理師,這是必然的代價。每次逛街時,看到老公一開始喜孜孜的把玩那小到像擺飾品的小鞋子,隨即被取代為落寞的神情,我就充滿自責與難過。只能在內心祈禱著:我常常幫助別人,老天爺也一定會幫助我的。

  果然,小天使來到人間。知道的那天,全家還開了香檳,老公寵溺的對我說:「美麗的媽媽,只有妳不能喝唷!妳就喝我為你準備的新鮮果汁吧!這樣寶寶的皮膚會比較好。」那晚,我們用笨拙的舞步跳著華爾滋,笑聲,不間斷,好久好久。

  今晚的班,是檢傷。檢傷的工作是急診的第一關,根據病人的傷勢或疾病的危及重大情況,來判定他們接受醫師診治的先後順序。這工作非常吃力不討好,因為如果沒有檢傷分類,只靠先後的順序看診,需要立即緊急救治否則有生命危險的病患就會被排擠或延誤了。只是,這是一個討罵的工作。
  果然,我又被罵了。一位五十幾歲的先生,平常有高血壓,他最近又應酬很多,常常陪客戶喝酒至深夜,睡眠又極少。他面紅耳赤的來急診,跟他一起來的同伴說他今晚三杯黃湯下肚後,因為想到最近公司營運不善的問題,大罵投資環境不良後,就覺得頭緊緊的。量一下血壓,高達一百七十毫米汞柱。他於是趕緊到醫院急診求診,怕自己中風。

  我評估了他,意識清楚,臉部表情與紋路對稱,手腳活動有力而自如,亦無複視或嘔吐等情形。再量一下血壓,162/100毫米汞柱。我判定他為無緊急症狀之高血壓,也未超過200/110毫米汞柱,檢傷分類為三級不到,跟他說明醫師正在處理緊急病患,請他稍等。心裡面想著急救室內還在作CPR的病人,與慌急的醫師語調不斷傳來,不知是否凶多吉少。而今天急診人次已接近五百了,前面還有十幾位病患待處理,同仁的疲勞與體力都到極限了,而哭嚎與不明的叫喊仍然在急診室此起彼落。這位先生倒是對這擁塞無動於衷,不耐煩的說:「小姐!我的血壓很高耶!要是我中風了,你們誰要負責?」

   「先生,你現在檢傷分類並不緊急,醫生真的病人很多,他們處理完緊急病人就會馬上幫你看了。還有,請不要叫我小姐!我是護理師!」不知道是懷孕初期的孕吐還是這如人間煉獄的急診讓我心浮氣躁,我真的很不喜歡「小姐」這種略帶輕蔑的稱呼,並且還指了指掛在門口的「請叫我護理師」海報。


  但,當下,我就後悔了。我為什麼要在老虎嘴上拔毛呀?

  倏然,我的桌子抖地強烈的震動了一下。剛剛那病人拍了桌子,摔了我剛作的病歷,國罵出籠:「妳給我好好解釋!什麼叫作『並不緊急』!你們這什麼沒有醫德護德的醫院!我明天就去找媒體!」三字經像不用錢一般,不斷不斷的從他憤怒的口中淹沒我的耳朵。而他的拳頭,抬得老高,即將朝我掄下,而我嚇呆了,一動都不能動。但我的下腹部,卻以颶風般的狂暴、攣縮糾結刺心的疼痛,和著我往內吞的淚水,交織著一種帶有鹹味的血腥。

   我的同事見狀,立即上前拉開這先生。我的淚立即不爭氣的狂崩而出。那一霎那我知道,天使離開我了;而我老公的欣喜笑臉在我的淚水中,黯淡了、模糊了,但婆婆嫌棄鄙惡的眼神,卻愈亦清晰。

  我來到廁所,血,不斷地落著;下腹疼痛的颶風,還是狂暴的席捲著。我的寶寶天使,不見了,我在這狂風中被吹成碎片,而我連想哀悼寶寶、想嚎啕大哭、想逃回家的權利都沒有……班才上一半,我真的不曉得下半夜我該怎麼過;我也不知道,現在人力卡得如此緊,大家都很久沒拿假了,流產假,我哪放得……

***************

  後記:這是我一個急診護理師好朋友的故事,她後來離開了,當不需輪值班的技術護士。唯一令人欣慰的是,轉換跑道後,老天爺把她的天使帶回來了,謝謝祂!

  在崩壞的醫療體制內,醫護不是唯一的受害者。某些極少數人的不信任,以惡質的謾罵詆毀來要求醫德與護德,只會造成多數良善病患就醫資源極速萎縮。所謂人性的發洩,所謂醫師護理師「只能對自己」、「視病猶親」這種自私心態,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偽善面具而已。

 

 

★本文摘自《護理崩壞:醫療難民潮來襲!》一書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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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更新時間:2015-07-03 14: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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